“資金荒”的前生實際上就是“資產荒”?!百Y產荒”的實質是找不到滿足負債風險收益要求的資產,原因是負債端的成本上升了;負債端成本上升的延續(xù),便宜的資金找不到,時間長就變成了“資金荒”。監(jiān)管這時候強調“去杠桿”,更是火上澆油;疊加季節(jié)性的資金沖擊,“資金荒”遂成蔓延之勢,一發(fā)而不可收,股、債、期“三殺”,只有一個非市場化的樓市,其價格依然居高不下。
“資金荒”的前世:“資產荒”
當2016年初股市經歷“熔斷”大調整后,奇怪的“資產荒”論調就出現(xiàn)了。依筆者看來,資金找不到資產是股市調整帶來的短期現(xiàn)象,彼時樓市還沒有大面積松綁,股市中大量流出的資金一下子找不到去處。從資金流動角度,因為“資產荒”所以股市將上揚的論調,就顯得很可笑了——“資產荒”本來就是股市資金外流的結果。
從股市里出來無處可去的資金,只好暫時棲身于理財市場,并通過理財市場流向了各類固定收益市場(債市和非標)。在監(jiān)管部門的眼中,債券市場的這種間接投資行為,被標定為是“資金空轉”。從現(xiàn)象上看,理財市場的投融資鏈條較長,參與機構較多,所有參與機構都要從中分一杯羹。究其實質,是各類型金融機構合作加強的必然結果:銀行擁有渠道優(yōu)勢,銷售能力強,但在資本市場上的投資能力不強;證券類機構有專業(yè)的資本市場投資能力,卻沒有渠道優(yōu)勢;信托類機構則擁有對非標投資的專業(yè)能力。此外,在分業(yè)監(jiān)管下,由于各類型機構的監(jiān)管不同,機構間的合作通常要采用委外等創(chuàng)新形式進行,同業(yè)合作自然在某些方面具有了“監(jiān)管套利”特征。
但是,理財市場的繁榮,并非是股市資金流出推動的結果。實際上,從2014年起,中國理財市場就進入了大爆發(fā)的時代。2009-2012期間,中國理財市場規(guī)模從1.7萬億人民幣緩慢增長到了7.1萬億;2012年,中國金融監(jiān)管部門的年度詞是“創(chuàng)新”,伴隨政策推動,2013年中國理財市場開始呈現(xiàn)加速態(tài)勢,年末規(guī)模達到10.21萬億,中國理財市場“狂飆”大幕自此拉開,2014、2015年末市場規(guī)模分別為15.02萬億和23.5萬億,2016年6月末再度上升到26.28萬億。直到2016年,已經快速增長了3年多的理財市場,一直沒有引起“資產荒”??梢?,“資產荒”并不是資金充裕推動的結果。
實際上,“資產荒”是負債端資金成本逐漸上升的結果。資產端能給出的利率水平是給定的,給定的宏觀經濟環(huán)境和流動性水平,實體經濟部門能給出的利率水平就是“維克賽爾”利率,這是個市場和經濟內生決定的利率。2012年后,中國經濟進入了持續(xù)的“底部徘徊”階段,在經濟延續(xù)低迷的情況下,實體部門經濟運行所決定的資產端利率水準,只能是漸向下行的。
然而,負債端的資金成本,在中國貨幣投放體系悄然轉變之際,卻在悄悄升高。2014年之前,中國的基礎貨幣投放幾乎全是依靠外匯占款被動投放的。2005-2012年間,中國外匯占款的規(guī)模持續(xù)超過基礎貨幣規(guī)模,這意味著中國對沖外匯占款的規(guī)模不足,這種情況下就只能不斷上提準備金率。2014年后,由于國際金融形勢的轉變,中國外匯占款先是增長放緩,繼而轉向絕對下降。這意味著中國基礎貨幣投放渠道開始發(fā)生轉變,通過貸款和貼現(xiàn)窗口的貨幣投放,逐漸走上前臺。2015年,通過貸款和貼現(xiàn)窗口投放的基礎貨幣比重大約為10%,2016年上升到近30%。新投放渠道和之前外匯占款不同的是,通過外匯占款渠道投放的基礎貨幣是零成本的,而通過貸款和貼現(xiàn)窗口是有成本的,比如MLF、PSL,前者3個月期限的最新利率為2.75,PSL最新利率也為2.75。隨著基礎貨幣投放結構的逐漸變化,貨幣內生利率也逐漸上行,盡管期初貨幣市場利率仍表現(xiàn)平穩(wěn),甚至下行,但內在上升動力已逐漸增強,這種壓力傳導到資產端時,投資者“資產荒”的感覺就出現(xiàn)了——隨著投資(資產)、融資(負債)兩端利差的縮窄,市場上越來越難以找到收益匹配的資產。當這個利差進一步縮小時,“資產荒”的感覺就逐漸演變?yōu)榱恕百Y金荒”——便宜的資金越來越找不到了。
綜上,中國經濟、金融格局決定的資產端收益向下,貨幣投放體系變動造成的負債端成本向上,以上雙重影響使得中國于2016年初出現(xiàn)了“資產荒”,并于2016年底進一步演變?yōu)榱恕百Y金荒”。期間,監(jiān)管部門的“去杠桿”行為,加劇了“資產荒”向“資金荒”的轉化;2017年后,監(jiān)管部門進一步強化“去杠桿”,“資金荒”也就愈顯嚴重。
“資金荒”并非無解
由上所述,“資產荒”和“資金荒”實際上是一個貨幣的兩面;2016年4季度,季節(jié)性資金緊張疊加監(jiān)管沖擊,直接導致了這個貨幣的“翻牌”。“資產荒”和“資金荒”的實質都是貨幣利率上行。理財繁榮并非是之前“資產荒”的原因,監(jiān)管強化也并非當前“資金荒”的根源。監(jiān)管在其中只是起到了火上澆油的結果,火卻并非因監(jiān)管而起。
在中國貨幣深化過度嚴重的情況下,宏觀杠桿率過高帶來宏觀經濟運行風險的積聚,為降低宏觀杠桿水平,貨幣偏緊將是長期必須堅持的政策選項。貨幣偏緊意味著貨幣增長將比過去下降。另一方面,中國已經歷了較長時期的貨幣過度深化狀態(tài),資產泡沫嚴重。高資產價格在增加了經濟運行風險的同時,客觀上也吸收了過多的貨幣,充當了中國過量流動性的“蓄水池”作用,尤其是在資產泡沫初起之時;然而在資產價格膨脹后期,資產泡沫對流動性的吸納則充滿了主動性——各類資產主體為維持資產泡沫,或為在資產價格的持續(xù)上漲中獲利,會盡各種融資手段維持財務杠桿,從而資產領域的泡沫維系客觀上與實體部門,產生了資金競爭,資金“脫實向虛”也因此產生。當貨幣當局認識到泡沫風險,對貨幣政策采取穩(wěn)健基調時,這種競爭就更加明顯,就如當下。
監(jiān)管部門為防風險,規(guī)范同業(yè)和理財行為,并無不當,盡管這會推高這部分財務性融資的利率。然而,在中國貨幣過分充裕的情況下,此處的資金限制(同時帶來了相應的利率上漲),必然會帶來別處的資金增量。因此,中國當前各種貨幣利率全面上漲的“資金荒”現(xiàn)象,并非源自監(jiān)管沖擊。
筆者認為,貨幣利率的上漲動力,根源在于中國貨幣體系的變化,即基礎貨幣投放渠道的漸變。問題是顯而易見的,中國基礎貨幣正由無成本的投放渠道,向高成本的渠道(MLF、PSL)轉變,且這種轉變過程仍在持續(xù)。相對于歐美成熟經濟體系央行,以公開市場操作(OM)和收購債券的基礎貨幣投放形式而言,中國當前轉變的基礎貨幣投放渠道,投放成本是偏高的。越來越多高成本的貨幣進入銀行體系,派生出的流通貨幣成本也就水漲船高。在資產端收益無法提高的情況下(已經有越來越多地債券取消發(fā)行),“資金荒”無解了嗎?
顯然,“資金荒”的解決,等價于貨幣利率的下降,或者資產收益水平的提高;同時這也是“資產荒”的解決之道。資產端扣除通貨膨脹的實際收益水平,是由當期經濟運行狀況所決定的,在市場一般可接受的風險水平上,這個利率水平是市場內生的,即在全社會風險偏好不變情況下,經濟狀況決定市場利率水平。在當前經濟“增速換擋”時期,經濟增長仍將較長時期延續(xù)“底部徘徊”,顯然資產收益無法提高。這樣,“資金荒”的結局,就只能依靠貨幣成本的下降。
在貨幣偏緊、因而貨幣增長放緩的情況下,貨幣利率的下降,仍是有可能實現(xiàn)的,并且只要央行和市場溝通到位、措施正確,“貨幣緊、利率低”的組合,并不難實現(xiàn)。
依筆者的貨幣“二分法”理論,央行對貨幣成本和貨幣數(shù)量的控制,是可以分開獨立進行的:在準備金市場成為貨幣政策操作平臺和場所的狀況下,貨幣數(shù)量(即流動性)和貨幣成本都成為貨幣政策的操作目標,且貨幣數(shù)量和貨幣成本是可以獨立操作的??刂曝泿旁鲩L和基準利率抬升間,并沒有必然聯(lián)系。貨幣增長放緩,直接推高的是風險利率;市場不變風險偏好下的一般利率水平,主要跟隨基準貨幣的利率水準波動,而基礎貨幣利率又是央行的政策利率。如果央行選擇在降低貨幣投放的同時,降低基準貨幣利率,比如下調公開市場操作、以及再貸款和貼現(xiàn)窗口的利率,基準貨幣利率的下行必將帶動貨幣利率的下降。在現(xiàn)代信用貨幣體系和金融市場化條件下,各國莫不如是。
2015年,中國基本實現(xiàn)利率市場化,流動性控制完全轉向準備金市場的條件已具備。如果中國央行不放棄自己市場利率引導者的地位,甘做利率跟隨者,是完全可以逐步調低貨幣利率,進而消除“資金荒”和“資產荒”的?;A貨幣利率下行,帶動貨幣利率下行,金融市場上負債端和資產端的正常利差恢復,自然不會有“資金荒”和“資產荒”。當前重在消除“操作風險”的監(jiān)管強化,只會導致市場臨時波動,只要央行利率引導正確,并不會引起和加強“資金荒”。
2017年以來,中國“資金荒”現(xiàn)象的持續(xù),和前期央行放棄自己市場利率引導者的身份,有很大關系;掌握“總閘門”的央行成了市場利率跟隨者,造成了市場預期的極度混亂,加大了市場波動。
“資金荒”的來世:并非“脫實向虛”的金融復興
2015年以來,中國企業(yè)的資產負債率已大為下降,相對于過去較長時間的均值,中國目前的微觀杠桿率處于較低水平;從庫存表現(xiàn)看,實體領域微觀杠桿已難再下降,確切說,很難在不影響經濟增長的前提下再下降。
“資金荒”的前世是“資產荒”,而“資產荒”前還有多個前奏:債市狂歡→股市泡沫→理財繁榮。表面看,這些金融階段特征演變背后的決定力量是貨幣流動,是巨額存量資金在各領域的依次飄移,深層次上的共同基礎則是貨幣過分充裕。2009年的過度應對,大大刺激了資金的投機性;2010年始施行的樓市限制措施,使得樓市不僅不再吸納貨幣,反而被擠出貨幣“水分”——資金流出;2012年開啟了金融創(chuàng)新加速時代的到來,儲蓄資金通過理財渠道加速被分流,巨量資金依次在債市、股市、樓市間流動,使得各市場依次表現(xiàn)出了繁榮和收縮的現(xiàn)象。
理財發(fā)展意味著金融市場的多元化和貨幣“脫媒”,這是個不可逆轉的趨勢。中國貨幣總量過剩、增量不足的矛盾局面,毫無疑問也會延續(xù):貨幣易放不易收,除非資本大規(guī)模外流引起被動收縮,否則流動性絕對規(guī)模不會下降;當前的貨幣增量不足,也主要體現(xiàn)在高資產泡沫引起的高財務性融資需求上,對實體經濟而言,貨幣增速下降并沒有造成金融約束實體的局面。
利率市場化下金融脫媒趨勢不可逆。過去的金融市場相對封閉,金融創(chuàng)新后隔離各個金融市場的“藩籬”被打破,為防范風險監(jiān)管必將強化對同業(yè)業(yè)務的規(guī)范和可控。原先雖然生長迅速但無序的同業(yè)市場,將因監(jiān)管的加強受到不少沖擊;但當監(jiān)管完善和市場適應之后,同業(yè)市場也將重歸平靜,并進入新的有序發(fā)展時期??梢灶A見,作為同業(yè)市場最主要構成的理財市場,當前雖受到監(jiān)管沖擊發(fā)展放緩,但未來仍將會有大發(fā)展,畢竟銀行由于其龐大的客戶基礎,相較于其它各類型金融機構,有著不可動搖的渠道優(yōu)勢。
在過去中國持續(xù)的貨幣快速擴張時期,樓市一直充當了過量流動性的“消納池”功能,但樓市泡沫的膨脹也將政策逼上了“絕地”——非市場化的行政管制手段再度被祭出。因此,未來過多的貨幣存量,只會在金融市場間游動。監(jiān)管再強化,資金也不會回流到儲蓄市場。市場必須摒棄以下認識誤區(qū):表外業(yè)務和非信貸渠道融資是“脫實向虛”。實際上,信貸市場中也有資金是空轉的。中國貨幣過分充裕的狀態(tài),決定了信貸比重越高,資金空轉比例也就越高格局;只有直接融資發(fā)展,貨幣流向實體的迂回程度提高,金融領域對過量貨幣的吸納能力才會提高,才會減輕資產泡沫的壓力。
“資產荒”和“資金荒”的實質,是央行放任了貨幣利率的上漲,基礎貨幣成本的上漲,通過商業(yè)銀行的信用創(chuàng)造過程和同業(yè)市場的傳播,抬高了各層次流通貨幣的利率,使得各類資產的估值水平不同程度下移,加大了全市場的調整壓力,股、債、期多殺局面一再出現(xiàn)。
在貨幣過分充裕的情況下,央行通過價格手段降低基礎貨幣利率的努力,無疑會見效:無風險利率和市場內生的一般利率水平,將會下降。但同時維系的貨幣偏緊、增量不足環(huán)境,將推升風險利率水平,促使風險利差上升,客觀上也提高了全社會對風險的關注度。
如果央行不降低基礎貨幣利率,樓市限制再嚴,擠出的貨幣再多,“資金荒”現(xiàn)象也不能消除,資金“脫實向虛”現(xiàn)象也不會改變,金融市場上股債雙低迷局面也將持續(xù)。
如果央行能在合適時機、采取適當政策組合,降低基礎貨幣利率,那么“資金荒”將有效緩解;同時貨幣偏緊下,風險利率上行仍將壓制資產泡沫?;A貨幣利率降低通過引導市場一般利率水準的下行,將提升各類金融資產的內在估值,金融市場有望逐步回暖,政策重點關注的金融風險也將消弭于無形。
基于以上分析,筆者堅定認為,長期看接下來貨幣環(huán)境又會進入基礎貨幣投放減速(進而流動性增速回落)、但貨幣成本再下降的階段。貨幣成本決定著貨幣市場利率和利率基準曲線高度,央行引導貨幣成本下降趨勢不變,在經濟延續(xù)“底部徘徊”的情況下,這意味著屆時債券市場將迎來長期慢牛格局。對于股票市場而言,估值提升和流動性偏緊的格局,將造成市場的分化局面,價值投資時代到來,市場將更健康。
因此,投資者需要走出監(jiān)管左右市場的思維定勢,在增強信心的同時,更多的觀察央行政策走向,以決定行動時機。